一场始料未及的疫情。纷乱的消息,庞杂的新闻。手机里人们绝望的哀求和哭喊,不合时宜的调侃。然而令人猝不及防的不仅是病毒本身造成的恐惧,更是对疾病和人群的污名化和歧视所造成的伤害。灾难不可逆,但却可以成为提醒人们身为人类所应具备的共情能力和反思力一次契机。
尽管WHO明确表示,不建议对中国实施旅行限制,但随着新型冠状病毒所引发的肺炎疫情不断扩散,目前全球仍有超过70个国家对中国实施了出入境管制。显而易见,恐慌和不安也从国内蔓延到了世界。
图源:Getty Images
灾难本应该唤醒身为人类具备的共情和反思,然而现实中针对武汉人、湖北人,乃至华人的歧视和污名却在不断发生。
歧视与被歧视下的国人
“医护人员与湖北人禁止入内”
“我是湖北武汉人”
男子因为这句话被警察约谈!
“按时交了3个月房租,但因为我是湖北人,我租的房子密码锁被冻结了”
“因为我是湖北人,出一趟远门就被室友关在门外了。”
“一个月没出门,半年没回湖北了,但是因为身份证是420开头,被电话通知不许出门。”
“谢绝武汉人、韩国人、日本人入内用餐”
......
拍摄 :YuMinG 明
作为华中地区的交通枢纽,“500万”这一数字,与往年春运期间离开武汉的人口数据其实并无多大差异。但严重的疫情让舆论和大众对于这个数字变得异常警惕和敏感。
摄影:法新社;图源:Getty Images
对病毒的恐惧似乎逐渐演变成了对武汉、对湖北的恐惧。而这种恐惧,让很多人忘了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从采用各种强硬手段阻止湖北车辆进入,到无处不在的举报和返乡人员信息泄密。
420为湖北省多地身份证开头,最初多地出现以身份证号盯防湖北籍的做法
更有甚者,某企业看到应聘者的身份证是42开头(湖北地区)就拒招,某餐厅禁止湖北人用餐……如果你习惯使用各类社交网站,或者经常浏览新闻讯息,就会发现这些看似打着“防控”、“隔离”旗号的行为,由于方式、语气、尺度上的过激,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排挤和歧视的意味,从而给当事人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伤害。
当武汉人在国内似乎成为了疫情和病毒代名词的同时,与之相应的,中国人在世界上也遭遇了同等的状况。
插画 by Jim Cooke
德国和英国的媒体相继报道了中国留学生在路上被陌生人谩骂、推搡、暴力袭击的新闻。而他们被攻击的原因无非两点:中国面孔,戴口罩。
在意大利,有国人在公交上被扔卫生纸球和口香糖,甚至被赶下车;
在法国,一些华人表示自己已经不敢出门了,因为走在街上会遭受到异样的眼光,路人总是用手捂住鼻子或者用毛衣领子遮挡住口鼻,嫌弃地绕道走开,严重一点的还向华人扔瓶子、吐口水;有Uber司机接单时发现乘客是中国名字,便立即拒载……
德国 《明镜》( Der Spiegel )周刊 2020.2.1 封面
《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封面
不只是华人,整个亚裔群体均被波及。有服装店的亚裔员工,因为手指碰到顾客想要购买的时尚口罩(非医用)而被对方要求换一个新的给他;许多亚裔在异国的公共场所不敢大声咳嗽,因为一声咳嗽会立马引来无数夹杂着猜忌和恐惧的目光。
不过,虽同为弱势,亚裔群体内部也不乏对华人的敌视。韩国和日本都有餐馆在门口贴着用中文写明的告示:“中国人禁止入内”。躲在虚拟网络后面的恶意中伤、挖苦侮辱更是数不胜数。
海外华人已不是第一次遭遇种族歧视的袭击,但这次的病毒无疑更有力地煽动了敌对和仇视的势力,甚至让许多人误以为歧视是理所应当的。勒庞早就在《乌合之众》一书中指出,群体总是不善推理却又急于行动,而群体中的个人则是沙中之沙,风可以随意地搅动他们。
“贴标签”式的污名化
在这次疫情之下,歧视成了一种狂欢。深究其本质,所有冲突的形成,包括歧视,都是来源于事物的不同步。换句话说,歧视是基于偏见的一种外显行为。片面、错误的信息输入会导致认知偏差。由于教育背景、成长环境、文化氛围等等方面的不同,接受的信息可能会缺乏全面与客观性,从而产生认知偏差。
图源:《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
正如前阵子饭圈青年把建造火神山医院的挖掘机叫做“小蓝小黄小小黄”,并非出于恶意,但观念里并没有想到驾驶挖掘机的人和新冠病人。那些身处绝望的人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和自己一样的人,更多地被抽象成一个符号:“受苦的人”。
图源:人民日报
日常里,他们跟书里电影里的假人共情能力很高,分分钟哭出来,但和现实里的真人共情能力约等于0。对远处的灾难、宏达的世界级别的苦难报以极大同情,却对身边的不幸兴趣寥寥。
图源:Nikkei Asian Review
歧视产生的其他原因也包括歧视者的傲慢无知和被歧视者本身的弱势等。前者接受了片面的信息,却将这些当作完整的全部,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而拒绝接受真实的情况;后者因为自身无法对强势者做出反抗,所以接受对方传达的信息,认为自己的确低人一等,于是自暴自弃、持续堕落,从而加深了强势者的偏见。如此一来形成了无解的死循环。
图源:《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
从社会学角度来说,对于武汉、湖北乃至华人的歧视实际上也是一种污名化。意义为对社会中特定的人和群体偏向负面的特征刻板印象化,从而形成某种特定的负面偏见,导致其降低自我的社会认同和自尊,并出现沮丧、抑郁等负面情绪。在这个过程中,处于强势的一方最常采用的一种策略便是“贴标签”,譬如此次“中国病毒”的这一称呼。
来自远方的善意
当然,国际社会上并非所有人都在防备亚裔或华裔。秉承着基本善意和支持态度的群体和评论并不在少数。留心者会发现,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少反歧视活动在相应展开。
#我们不是病毒#
据“荷兰新闻”网站(Dutch News)报道,荷兰已经有近5万人签署主题为“我们不是病毒”的网上请愿书,谴责因新冠病毒疫情而针对亚洲面孔的玩笑以及侮辱性言论。起因是之前荷兰电台节目公然播放了一首呼吁“远离中餐以及中国人”的歌曲,这让当地华人集体出离愤怒。
台湾出生的模特、中西(西班牙)音乐人 Chenta Tsai
#拥抱一个中国人#
日前,意大利佛罗伦萨市长纳德拉在Twitter上发起了“拥抱一个中国人”(#AbbracciaUnCinese)的倡议。“亲爱的朋友们,虽然我们的确要注意遵守卫生部门的指导,但那种心理恐怖主义的行为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有人借此机会散播仇恨和排外情绪,但这场共同的战役我们与中国同在。”意大利民众也积极响应,纷纷上传自己与中国人拥抱的合照。
图源:Max Siedentopf
#坏的是病毒不是人#
日本厚生劳动省官员在记者会上称,目前很多关于新型肺炎的传闻已经侵害了中国人的人权,甚至牵扯出对于患者及其家人的歧视。“这非常令人遗憾。毫无疑问,坏的是病毒而不是人。”他呼吁日本民众不要因此而歧视中国人。
与此同时,日本某小学在致学生家长的信中提醒到要注意孩子的言行:“随着信息在新闻和网络上的不断扩散,恐怕会有人歧视中国、武汉地区相关人员,出现不平等言论。请各位家长跟孩子说起此事时要从正确的人权意识出发。”
韩国模特 張沐川(장목천),在INS上呼吁抵制病毒造成的歧视 :Wearing a mask≠ Being sick;Asian ≠ virus
在北美地区,以各种形式展开的反歧视活动或公开谴责同样层出不穷。加拿大多伦多为应对当地公众在过去几天对华人产生的歧视态度,举办了“团结晚宴”。而面对学校心理中心将“恐惧与亚洲人交往”列入面对疫情的“正常反应”这一行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生和校友对此进行了强烈谴责。
从“游击队女孩”
到神秘的“班克斯”
平等、尊重、人权和人道关怀,是反歧视活动的组织者、参与者所信奉的价值和理念。在这之前,很多艺术家们都曾基于此创作出反对各类歧视的作品。
致力于揭露艺术世界性别不平等现象的朋克艺术家团体“游击队女孩”,从上世纪80年代就走上了纽约街头,猴头面具是她们的伪装,发送传单和张贴海报则是她们的宣传方式。这些海报现已被英国泰特美术馆永久收藏。
“游击队女孩” Guerrilla Girls
美籍非裔艺术家克里·詹姆斯·马歇尔透过自己的画作聚焦黑人的主体性、强调黑人的存在,以寻求身份认同,表达自己反种族歧视的立场。
克里·詹姆斯·马歇尔(Kerry James Marshall)作品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神秘的街头艺术家“班克斯”经常在街头留下关于反战、反资本以及反歧视的涂鸦,以回应混乱不堪的当代生活。不过,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班克斯”的真实身份,这只是他/她为自己起的一个艺名。
班克斯 (Banksy)的街头涂鸦
消弭敌意的力量从来不应来自恐惧,而应来自共情。正如斯洛文尼亚著名社会学家齐泽克在一篇评论中指出的那样:“我们需要的是完全无条件的团结和一种全球协同的反应。”他说,自己常如很多人一样,偷偷地遐想身处于当前的武汉,体验一种后末世(post-apocalyptic)电影设定的真实生命。而城市里空荡荡的街道为他提供了一幅非消费主义世界的图景。很多人都为这次灾难感到羞愧,但真正应该羞愧的是世界各处只想着如何隔离中国人的我们所有人。”
语言文字的障碍,地域传播的限制,历史文化的差异,也许在某些程度上降低了人们的共情力,但它们并不是歧视与污名存在的理由。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本都与我们息息相关。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别让本能的恐惧粉碎共情的能力